幸福的篮子

1
第一次认识婆婆，是在婚后的不久。结婚前，我并不知道夫还没告诉婆婆我们的事。也从没有去过夫的老家。但隐约知道夫的家境不是很好。不过，一向的我并不在乎这些。再加上我这人天生耳根子软，听不得夫天天在我耳畔央求。在夫通过我父母的那一关后，我们就闪电结婚了。结婚那年，我还在读研究生二年级。
去了夫家，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本有这样的贫困，有这样的房子，茅屋顶，用竹栅栏编制的篱笆墙，由于年岁久远，墙体斑驳，缝隙随生，随处可见外面或强或弱的光线顽强的穿过那栅栏在屋内偷笑。猪栏在离屋不远的一处，也是茅屋顶，几乎就是一个露天的简陋小住处。我的到来，也许，最先迎接我的便是那暴露在新鲜空气的小猪了。嘟嘟哝哝的叫个不停。
台阶上有两根古老的木头柱子，黝黑光滑的躯干昭示着它的年龄非同一般。天下着小雨。土坝子里淅沥着润滑的稀泥。踩上去有些酥软。
婆婆就坐在那台阶上。齐耳的花白的短发用黑色的夹子细致的夹住。头上一顶紫红色绒毛的帽子。脸上的皱纹笑起来象一朵开得久了的菊花。一时间，我觉得婆婆很像我的奶奶。
夫拉过我，大声的对着婆婆的耳朵说，“妈，这是盈盈，你的儿媳妇。”我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妈！”。
婆婆有些惊喜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用手在围裙上揩了揩。拉过我。如老枯藤般干枯粗糙的手有种奇异的温暖。“盈盈，盈盈……好好好，快坐呀。”
那个冬天的夜晚，风格外的寒冷，呼啸着穿过竹制篱笆墙，穿堂而过。雨一直不停的下。由小及大，由大及大。屋里到处都在漏雨。婆婆用大大小小的盆子接住那些调皮的雨滴。我和夫挤在被婆婆浆洗得白净清新隐约还有洗衣粉味道的蚊帐里。听得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得外面蛙声阵阵，偶尔有老鼠从屋梁上悠然而行，发出叽叽的声音……
我对夫戏说道：“你们家可真热闹，雨声风声蛙声老鼠声，声声入耳呢。”夫轻轻耳语：“后悔不？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因为到了我们家，所以被吓跑了。”
我使劲捶了夫一下：“好啊，怕我跑了，所以，先斩后揍。估计妈都不知道吧？哼，你小瞧我。不理你了。”说完就转过身去，佯装不再理会。
夫急了，扳过我的身子，郑重的道：“不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要和你在一起……妈果真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得出来，妈一下就喜欢你了……”
那一夜，在那样的“声声入耳”中，我根本无法入睡，夫就一直陪着我聊天。我也知道了关于他的家庭关于婆婆的事。

2
婆婆的年纪和我奶奶一般大。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夫。
婆婆原本出身于一个小地主的家庭。由于家里兄弟姐妹太多了。他们是按着女孩和男孩分开排行的。婆婆在女孩中是排行老二。在那样有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里，总有人要做出牺牲。而婆婆就是那毫无怨言做出牺牲的人。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去私塾念了学。而婆婆就在家里料理家务，煮饭洗衣喂猪担水。娇小的身子骨，却几乎担当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家务。虽然婆婆并不识字。但书香门第让婆婆与生俱来一种书香味。
她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她的微笑永远如九月浅淡的云一淀悠悠的影。在灶台边，在古老的水井旁，在那曲折悠长的小道上，婆婆好听的古老的歌谣是剔透的露珠儿，而那扁担便是寻梦的长蒿，把那满塘的水弥漫成碧绿的心事。
每天，她会变着花样把品种并不多的菜蔬弄成各种好吃的。还经常往已经抱给别人当儿子的婆婆九弟的书包里塞腊肉。在家里，她永远是最温顺最柔婉的二姐或者二妹。
后来，她也曾去过夜学学习。但是，往往学不了几分钟，就得赶回家去做饭洗衣喂猪。所以，夜学学习的结果，除了让她知道了几个阿拉伯字和学会认识钱之外，就是在那夜学里，她认识了一个姓赵的最穷的男子。那男子羞涩的喜欢让婆婆渐渐的陷进去了。一向温婉的婆婆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一心一意的嫁了过去。
那真的是最穷的家。家徒四壁，粮仓空空。每日里都是在饥饿里度过。在生下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后，姓赵的男子去世。而三个孩子都由于营养不良而瘦小单薄。小儿子在害过一场大病后就有些糊里糊涂。
经人介绍，婆婆改嫁给了有着三个女儿的后来的公公。公公家本也贫寒。在婆婆带了这么多孩子过去之后就更加显得寒碜了。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后来又相继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夫则是婆婆最小的儿子。
在有着这样一个庞大成员的家庭里，劳动力却并不见多，而且，在四川最大最穷的一个人口大县里，没有足够的土地，即使有着较强的劳动力其实也并不见优势，反而是众多的嘴让家里越发显得穷困交加。
但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夫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却在婆婆和公公的教导下，从小就洁身自好。即便是隔壁家飘出让人口舌生津的炒鸡蛋小煎瘦肉的香味，他们也只是默默吞着口水，没有谁会央求会哭闹着要吃。
从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白米饭。一般不过是在喂猪的煮红薯里加一些米粒，一大碗红薯一点点的米饭，在加上一盆咸菜便是一顿了。而在煮熟后，便让那些跳出的米饭给生病的或者过生日的小孩吃。他们称吃“跳跳饭”。在夫的记忆里，清得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白萝卜粥里加一点点盐和猪油便是少有的最好吃的饭了。

3
有时候需要一些文具之类的东西，夫就会很早就割一背的红薯藤到街上去卖。那时，在街上还有人喂猪。到了街上，看见那些人很早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有滋有味的吃的喷香。而夫在饿着肚子，蹲在路边卖红薯藤，拼命的咬住自己的嘴，紧紧裤袋。不去想那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面条。而去想昨天上课的内容。而一背篓的红薯藤有时不过卖的几分钱。夫就会变得雀跃起来。因为，终于又可以买本子了。
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不过两毛钱。自己带米饭去食堂蒸饭。一顿一分钱，一个星期就一毛八。还可以节省两分钱下来。而每顿的菜不过也是家里带了咸菜。我很难想象，那样的营养怎么让夫长成了一米八的个子。夫说，都要归功到他的锻炼。因为知道自己的营养不够，他坚持洗冷水澡，坚持长跑，所以，小时的他虽然瘦弱但身子骨却很强，很少感冒。因为他知道，如果感冒了也没有钱去看病。
婆婆每次见到夫这般懂事，都很心痛。但没有办法。谁叫夫生活在那样贫困的家庭里呢？
有一次，好不容易，小姨寄来10块钱。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去买了几斤猪膘油。熬得一罐热热的猪油。望着那看罐似平静的猪油。婆婆和夫都好开心，因为今年的猪油终于有了着落。但是，就在试图将那罐猪油从灶台上移到餐桌上时，由于，猪油罐太烫太滑，一个不小心，油罐摔在地上。

看着流在地上热呼呼的猪油。他们登时傻了。母子俩望着猪油，抱头痛哭。那可是他们一年的需要的油啊。
说这话的时候，夫的语气里还有些不平静。我似乎可以穿过时光的隧道，看见那伤心悲惨的一幕。
所以，直到现在，婆婆每顿饭，还是离不得猪油。也许，那样贫困的记忆太深刻。
……
那一夜，我一直握着夫的手，就那样静静的听夫叙述着。泪花开在眼眶里。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真实的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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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终于迷糊了几分钟后，我和夫从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婆婆早已经做好早饭。天也放晴了。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空隙，轻轻的打在卧室的土地上。有些灰尘飞舞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盆子都已经不见了。一定是婆婆拾掇好了。
吃完早饭，婆婆害羞的拿出个魔方。那是我们给小侄买的魔方。头晚，我、夫、小侄儿一起争着扳那六面体的魔方。好不容易，夫才将魔方的一面扳成了一色。小侄儿雀跃起来，吵着要扳。结果，无论他怎么弄，也扳不到一块儿。



婆婆说：“昨晚，见你们玩得好玩，等你们睡了，我也扳呢。扳到午夜十二点过，才扳成了一方。”
我和夫大笑起来，原来这魔方还成了婆婆的玩具。经过了那么多贫苦的日子后。婆婆反而越发的从容越发的童心未泯了。
生命从来就是以一种未知起步。而也许，有一种生活，就是用磨难和希望建构而成，在这样的生活之中，一切简单的东西都能够重新焕发出新鲜的色彩。你可以从中发现不琐碎的细腻，发现久违了的温馨，我想这样的心境一定蕴涵着深厚的生活积淀，从心灵深处透出的爱好生活的的本质。我想，婆婆已经跨越了那远山，只余微笑和幸福相伴了。
而在婆婆以后与我相处的这两三年里，我越发的体会到婆婆的那份单纯的快乐，和对生活的感恩。
就象我看见过的尤•沃兹涅先斯卡娅伊芙的一篇文章，题为《幸福的篮子》。那是关于一篇关于如何获得幸福的文章，其中最让我感动的是这样一种观念：遗忘生活中丑恶的东西，而把美好的东西永远保留在记忆中，留在“幸福的篮子”中，每当难过时，就打开篮子，将里面的幸福细细品味，让欢乐永远伴随一生。
婆婆的幸福的篮子里，从来都是遗忘了那些悲苦的生活，而每天盛进去的都是些欢乐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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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刚到我们的新家，到成都的时候。一切都觉得很新鲜。晚上她看着那些闪烁的灯说，这城里就是不一样，晚上比白天还要光鲜。这城里的姑娘就是美。每人的唇都鲜红鲜红的亮。
虽然并不识字，但很快的，婆婆就学会了用洗衣机，用微波炉，用电饭煲，用天然气……甚至她还记住了开大门的密码。我常说，婆婆真聪明。然后给婆婆一个大大的拥抱。婆婆就会不好意思起来。
婆婆喜欢出去散步。但她怕走丢。就每天扩展一点范围。从小区到附近的街区，甚至她还结识了好几个老太婆。每天，约在凉亭里。或者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到超市去乘凉，去菜市场，精挑细选最好最便宜的菜。晚上的时候，她会告诉我们，今天又碰上了什么新鲜事。张家奶奶怎么啦，李家孙子怎么啦……
婆婆的耳朵不好。所以，我们说话都是用吼的。很多时候，婆婆说话的时候，我只是望着她笑。而我们说话的时候，婆婆也只是望着我们笑。并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但这一切都觉得很温馨。
婆婆甚至听不懂普通话，她看电视从来都是静音。我说，妈，你开声音吧，我们都在书房里，影响不到我们的。婆婆总微微笑，反正听不懂，这样好。不过，婆婆的想象力很丰富，她还总给我们将电视里的故事。有时候，听着婆婆风牛马不相及的故事。我和夫都笑坏了。
她从不干涉我和夫做什么。在她的眼里，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在努力工作。我和夫一人拥有一个书房，一人一台电脑。她很少到我小书房。有时候，婆婆会轻轻推开我小书房的门，然后将我门口的那垃圾筒的垃圾倒掉，然后又轻轻的把门给我带上。
有时候，夫贪玩。在网上玩象棋。甚至通宵达旦的玩。早上的时候，婆婆还心痛的说，伟太辛苦了。昨晚玩电脑玩了一晚上呢。今天别叫醒他，让他好好睡吧。
我偷笑道，好的好的。
经常吃饭的时候，夫还在联众下象棋，婆婆摆好碗筷，神神秘秘的说，等伟把把那些黑色的白色的子弄没了，他就来了。哈哈，天。婆婆一定经常看夫下棋。她并不明白那是象棋。她只以为那是夫在工作。我也不说话，等伟来的时候，说给夫听。然后，我们就开始笑起来。我有时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婆婆真可爱。
平时，婆婆不出去散步的时候，她就会坐在那个胡柚木质的窗台上。阳光斜斜的打在她斑驳的白发上。有些奇幻的温暖。她就那样静静的望着窗外。
窗外，向右，是小区的花园。花园里，在春天一片繁华，各种叫得名的叫不出名的花儿草儿树儿，竞相招展着，炫耀着。花园中心则是一个游乐场，一个水池，很多顽皮的小孩嬉戏着吵闹着。窗户，向左，则是一条不太宽的马路。马路两边是缠绵飘逸的柳枝，春日里的柳枝显得特别翠特别的清凉。通常，我们下班的时候，就会从那条马路的尽头一直走近大门。
所以，刚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每次我下班回家，家门总是开着的，而门口的那双拖鞋总是一丝不苟的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婆婆总是坐在那窗户上等着我们。
每次看着那半开的房门，看着那整齐的拖鞋，我都忍不住想对婆婆说，妈，你真好。但每次到嘴的话变成了大声的叫嚷，“妈，我回来啦，好饿哦！”婆婆就会急急忙忙端上一堆东西。“快，洗手，先吃点吧，饭马上就好。”
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我知道，婆婆的幸福的篮子里，有一个我。有我的感激有我的开心有我的风尘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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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特别美。即便是如今。婆婆的脸上虽然满是岁月的沧桑和皱纹。但是，皮肤仍白皙。眼睛仍然很有神。虽然，已经76了。但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每日里，她都会早早的起床。知道我们不会吃早饭。就一个人弄了自己喜欢的。不过是昨日的一些剩菜剩饭，或者再打上个鸡蛋，泡上汤，满满的一小婉。
她的头发永远那么一丝不苟的顺服着。她的衣服也总是散发着洗衣粉的香味。她的房间总是那么整洁干净。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阳台上的花，我们也从未操心过。总是被婆婆料理的花木葱郁，鸟语花香。偶尔，还有好吃的咸菜端上。泡芹菜泡红椒泡茄子泡姜泡木耳，在婆婆的手里，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变得奇妙起来。

婆婆怕吃生冷的东西，她便仔细的将水果皮削去，然后切得细细的，泡上开水，呵，那便是著名的水果茶了。
她还喜欢吃糖。有时候，我会给婆婆买些棒棒糖。婆婆拿着棒棒糖吃的样子，真的象小孩那般恬静那般快活着。
每次买为婆婆购置衣服的时候，她也是欢欣着却又是不好意思着，总说，怎么那么贵？我说，妈，不贵不贵。我要把妈打扮成最漂亮的妈呢。
婆婆总是对别人说，她的儿媳妇如何如何的好。其实，于我什么也没做。不过，就是从不说婆婆半点的不好。不管婆婆做了什么，我总是称赞着。呵呵，因为婆婆在，自己都觉得成了懒媳妇了。但就是象我这样的懒媳妇还被婆婆宠爱着喜欢着。
尤其是我怀孕之后，更成了婆婆和夫的宝了。走得快了，婆婆也会急，穿得少了，婆婆也会担心，吃得少了，婆婆更会劝。
有一次，我看着茶几上没剥皮的柚子，心里很想吃，但却是怕麻烦。就转身回去了书房。但没多久，婆婆居然将那柚子削了皮，而且，一瓣瓣分开，每一瓣都弄去了籽，放在一个橘红色的餐盘里，象一朵朵盛开的白色菊花。
这一次，我终于说了出来，妈，您真好！真细心！婆婆只是羞涩的笑了。我没见过一个老人的笑也可以这般动容。
婆婆的幸福的篮子里。该有怎样的宽容怎样的慈祥怎样的雅致怎样的细心。才能将这篮子的幸福溢得满满的。所以，周围的人也跟着幸福起来了。
而我也终于知道，不管经历过如何的人生。只要坚持优雅的生活着，坚持往那幸福的篮子不停的积攒幸福，不以数量计量，而用点滴、用丝缕、用心、用性灵积攒。总有一天，你会提着那幸福篮子，溢满幸福。
因为幸福不是说的，也不是想的，是生发于心抑或接纳到心的光泽，好比花瓣的纹路、水果的流线，天成、自然、短暂、平实。幸福从来就不长久。长久是平淡是平凡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和重返。而日子就是在庸俗庸常里穿越，心情就是在幽幽暗暗中打捞着，幸福着。
婆婆，谢谢你，谢谢你幸福的篮子。谢谢你让我成为那篮子里的某种幸福的机缘。

2007.4.27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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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认识婆婆，是在婚后的不久。结婚前，我并不知道夫还没告诉婆婆我们的事。也从没有去过夫的老家。但隐约知道夫的家境不是很好。不过，一向的我并不在乎这些。再加上我这人天生耳根子软，听不得夫天天在我耳畔央求。在夫通过我父母的那一关后，我们就闪电结婚了。结婚那年，我还在读研究生二年级。
去了夫家，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本有这样的贫困，有这样的房子，茅屋顶，用竹栅栏编制的篱笆墙，由于年岁久远，墙体斑驳，缝隙随生，随处可见外面或强或弱的光线顽强的穿过那栅栏在屋内偷笑。猪栏在离屋不远的一处，也是茅屋顶，几乎就是一个露天的简陋小住处。我的到来，也许，最先迎接我的便是那暴露在新鲜空气的小猪了。嘟嘟哝哝的叫个不停。
台阶上有两根古老的木头柱子，黝黑光滑的躯干昭示着它的年龄非同一般。天下着小雨。土坝子里淅沥着润滑的稀泥。踩上去有些酥软。
婆婆就坐在那台阶上。齐耳的花白的短发用黑色的夹子细致的夹住。头上一顶紫红色绒毛的帽子。脸上的皱纹笑起来象一朵开得久了的菊花。一时间，我觉得婆婆很像我的奶奶。
夫拉过我，大声的对着婆婆的耳朵说，“妈，这是盈盈，你的儿媳妇。”我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妈！”。
婆婆有些惊喜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用手在围裙上揩了揩。拉过我。如老枯藤般干枯粗糙的手有种奇异的温暖。“盈盈，盈盈……好好好，快坐呀。”
那个冬天的夜晚，风格外的寒冷，呼啸着穿过竹制篱笆墙，穿堂而过。雨一直不停的下。由小及大，由大及大。屋里到处都在漏雨。婆婆用大大小小的盆子接住那些调皮的雨滴。我和夫挤在被婆婆浆洗得白净清新隐约还有洗衣粉味道的蚊帐里。听得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得外面蛙声阵阵，偶尔有老鼠从屋梁上悠然而行，发出叽叽的声音……
我对夫戏说道：“你们家可真热闹，雨声风声蛙声老鼠声，声声入耳呢。”夫轻轻耳语：“后悔不？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因为到了我们家，所以被吓跑了。”
我使劲捶了夫一下：“好啊，怕我跑了，所以，先斩后揍。估计妈都不知道吧？哼，你小瞧我。不理你了。”说完就转过身去，佯装不再理会。
夫急了，扳过我的身子，郑重的道：“不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要和你在一起……妈果真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得出来，妈一下就喜欢你了……”
那一夜，在那样的“声声入耳”中，我根本无法入睡，夫就一直陪着我聊天。我也知道了关于他的家庭关于婆婆的事。

2
婆婆的年纪和我奶奶一般大。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夫。
婆婆原本出身于一个小地主的家庭。由于家里兄弟姐妹太多了。他们是按着女孩和男孩分开排行的。婆婆在女孩中是排行老二。在那样有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里，总有人要做出牺牲。而婆婆就是那毫无怨言做出牺牲的人。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去私塾念了学。而婆婆就在家里料理家务，煮饭洗衣喂猪担水。娇小的身子骨，却几乎担当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家务。虽然婆婆并不识字。但书香门第让婆婆与生俱来一种书香味。
她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她的微笑永远如九月浅淡的云一淀悠悠的影。在灶台边，在古老的水井旁，在那曲折悠长的小道上，婆婆好听的古老的歌谣是剔透的露珠儿，而那扁担便是寻梦的长蒿，把那满塘的水弥漫成碧绿的心事。
每天，她会变着花样把品种并不多的菜蔬弄成各种好吃的。还经常往已经抱给别人当儿子的婆婆九弟的书包里塞腊肉。在家里，她永远是最温顺最柔婉的二姐或者二妹。
后来，她也曾去过夜学学习。但是，往往学不了几分钟，就得赶回家去做饭洗衣喂猪。所以，夜学学习的结果，除了让她知道了几个阿拉伯字和学会认识钱之外，就是在那夜学里，她认识了一个姓赵的最穷的男子。那男子羞涩的喜欢让婆婆渐渐的陷进去了。一向温婉的婆婆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一心一意的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