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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簡介

畢飛宇簡介

蘇州的“文瑜門”

畢飛宇簡介

作者:畢飛宇

蘇州是怎麼回事,我至今是一筆糊塗賬。這個被國人稱做“天堂”的城市離南京並不遠,我造訪過很多次。可是,尷尬就在這裡,遊歷的次數越多,我對這個城市的記憶就越是模糊。為什麼呢?因為我一進入蘇州就“調向”。就說拙政園吧,我前後去過三次,它的大門分別是朝東的,朝南的,朝西的。哲人說,人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是的,我就不能走進同一個蘇州。我想起來了,每一次去蘇州,蘇州都在下雨,雨是惆悵的,蘇州的雨尤其是這樣。我記憶中的蘇州從來就沒有一縷陽光。天堂似乎就是這樣,嵐靄環繞,水汽漭漭,其間你來我往。人們幸福,卻惆悵。還是曹雪芹說得好,他老人家只用了十個字就給我們描繪出了人間的天堂: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很抽象,正是得力於這樣的抽象,蘇州反而具體了,我不再相信我曾經去過蘇州,我只相信蘇州就是這樣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蘇州在下雨,蘇州的人幸福得不知道該怎樣才好,所以就免不了惆悵。

蘇州我是寫不來的。我寫不來胥門、盤門,寫不來吳門橋和萬年橋。寫不來不要緊,我就做一個遊戲。我搭了一大堆的積木,是一座城池完備的古城。在高高大大的城牆上,有許許多多的門。這些門分別是範小青、蘇童、葉彌、朱文穎、荊歌、陶文瑜。我相信朋友們一定會同意我的這個創意,要想了解一個城市,從一個作家入門,怎麼說也是一個節儉而又有效的好辦法。

好吧,那我就來談一談“文瑜門”。

文瑜門,地理位置:蘇州滄浪區。性別:男。外貌:大頭,長髮,有眼鏡。生理年齡:中年,心理年齡不詳。這個不詳帶有這樣的性質——充滿了彈性。你說古運河有多少年了,你可以查一查資料,確認它是在哪一年開鑿哪一年通航的,反正時代肯定已經很久遠了,但現在你看看蘇州城南運河環城這一帶的風貌,你敢相信它已經老去了嗎?古運河圍繞著蘇州轉了一圈,流過蘇州的好些城門,最後向著杭州去了,而文瑜卻永遠只是在文瑜門裡玩著,這是帶有一些“老”蘇州的況味的。主要體現在他的好玩,好惡的好。蘇州人必須是好玩的,玩什麼呢?什麼都來。玩煙,玩酒,玩美食,玩字,玩畫,玩山,玩水,玩牌,玩楚河,玩黑白子,玩口齒,玩時間,玩手氣,玩智,玩厚道,玩刻薄,玩一方天地。我沒有見過比蘇州人——這裡也就是文瑜兄了——更好玩的人了,一切都是真的,一切也不是真的,都可以放在手裡,把玩把玩的。文瑜兄愛趣,愛趣的人就必備了玩的心態,這就舒展和曠達了。他是一個玩家,要想做一個真正的玩家,你就不能一味地“老”,你還得“小”,得配備幾分的童心。你得甘心讓愚蠢的人欺負那麼一下子,這就好玩了,是好壞的好。是的,文瑜兄好(好惡的好)玩,好(好壞的好)玩,每次到蘇州,雖則分不清東西南北,文瑜門我還是知道在哪裡的,文瑜兄我是要見一面的,我想和他玩一玩,鬥鬥嘴。我喜歡他厚顏無恥的笑。很壞。骨子裡還是厚道。

到蘇州著名的吳門橋、萬年橋或者覓渡橋去轉轉,不難看到一些橋聯橋名,上面的字是誰寫的我不太清楚,寫得好不好我也不大好評價,但是到了文瑜門,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陶文瑜寫字。他的字是好的,不過,也沒有達到他所自詡的那個好。陶兄一拿起筆來就醉了,陶醉得不行。我見過許多自吹自擂的人,老實說,讓我噁心。可我還是要老實說,文瑜兄的自吹自擂一點也不讓我厭煩,相反,我覺得可愛,關鍵是沒有叫賣的成分,味道好極了。一個人在陶醉的時候把自己放大一些,就如同一個孩子騎著竹馬,再怎麼天馬行空,也是叫人欣喜的。

雖然時間已經進入了21世紀,但文瑜門那兒是有幾分古風的,和前門盤門一樣,雖然在它們的周圍已經有了許多頗具現代意識的建築,但就它們本身來說,仍然是從前的那座老城門,具有“整舊如舊”的氣息。一個人,抵擋時光的進入終究是一個愚蠢的辦法,整舊如新當然惡俗,可整舊如舊就讓人熨帖了。寫到這裡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去年,我和文瑜兄打過一次牌,輸了,同時輸了二百錢。文瑜兄怕我經不住這樣的打擊,舊年的年底收到了他的小小的尺版,他是這樣安慰並祝福我的:

“飛宇:文章章章好,牌局局局贏。文瑜”

事實上,前年舊年的年底,我也收到了文瑜兄的小小的尺版:

“飛宇:風雨送春歸,你那裡好嗎?飛雪迎春到,我這裡已是懸崖百丈冰,你還是要好好的。文瑜”

說不上什麼大感動,可我的高興是真切的。每年都有舊年的年底,在這個現代化的數字的世界裡,一想到蘇州滄浪區那裡的“文瑜門”裡要飛過來一張毛邊的宣紙,我總有一個小小的盼頭。文瑜兄的這個古意盎然的“行狀”讓我有盼頭。(文學報2006-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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