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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詩詞鑑賞【三首】

李商隱詩詞鑑賞【三首】

謁山

李商隱詩詞鑑賞【三首】

李商隱

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

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作品鑑賞

時間的流逝,使古往今來多少志士才人慷慨悲歌。李商隱這首詩,所吟詠慨歎的儘管還是這樣一個帶有永恆性的宇宙現象,卻極富浪漫主義的奇思異想,令人耳目一新。

一開頭就把問題直截了當地提到人們面前。傅玄《九曲歌》説:“歲暮景邁羣光絕,安得長繩系白日?”長繩繫日,是古代人們企圖留駐時光的一種天真幻想。但這樣的“長繩”又到哪裏去找呢?傅詩説“安得”,已經透露出這種企望之難以實現;李詩更進一步,説“從來系日乏長繩”,乾脆將長繩繫日的設想徹底否定了。

正因為時間的流逝無法阻止,望見逝川東去、白雲歸山的景象,不免令人感慨,中心悵恨,無時或已。由系日無繩之慨,到水去雲回之恨,感情沉降到最低點,似乎已經山窮水盡,詩人卻由“恨”忽生奇想,轉出一片柳暗花明的新鏡。

“欲就麻姑買滄海。”麻姑是古代神話傳説中的女仙,她自稱曾在短時間內三見滄海變為桑田。這裏即因此而認定滄海歸屬於麻姑,並想到要向麻姑買下整個滄海。乍讀似覺這奇想有些突如其來,實則它即緣“系日乏長繩”和“水去雲回”而生。在詩人想象中,“逝者如斯”的時間之流,最後都流注彙集於大海,因而這橫無際涯的滄海便是時間的總彙;買下了滄海,也就控制佔有了全部時間,不致再有水去雲回之恨了。這想象,天真到接近童話的程度,卻又大膽得令人驚奇;曲折到埋沒意緒的程度,卻自有其幻想的邏輯。

末句更是奇中出奇,曲之又曲。滄海究竟能不能“買”?詩人不作正面回答,而是幻覺似地在讀者面前推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形象──一杯春露冷如冰。剛剛還展現在面前的浩渺無際的滄海彷彿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杯冰冷的春露。神話中的麻姑曾經發現,蓬萊仙山一帶的海水比不久前又淺了一半,大概滄海又一次要變成陸地了。詩人抓住這一點加以發揮,將滄海變桑田的過程縮短為一瞬間,讓人意識到這眼前的一杯春露,不過是浩渺的滄海倏忽變化的遺蹟,頃刻之間,連這一杯春露也將消失不存了。這是對宇宙事物變化迅疾的極度誇張,也是對時間流逝之快的極度誇張。一個“冷”字,揭示出時間的無情、自然規律的冰冷無情和詩人無可奈何的失望情緒。詩中那種“欲就麻姑買滄海”的奇異而大膽的幻想,“一杯春露冷如冰”的奇幻而瑰麗的想象,卻充分體現出詩人的藝術想象力和創造力。這種奇幻的想象和構思,頗似李賀,可以看出李賀對李商隱的影響。有人曾指出詩中買滄海的設想和李賀《苦晝短》中“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的意思差不多,而“一杯春露冷如冰”的詩句則是點化李駕《夢天》“一泓海水杯中瀉”的句子,這是非常精闢的比較分析。

題稱“謁山”,即拜謁名山之意。從詩中所抒寫的內容看,當是登高山望見水去雲回日落的景象有感而作。將一個古老的題材寫得這樣新奇浪漫,富於詩情,也許正可以借用和詩人同時的李德裕説的一句話來評價:“譬諸日月,雖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為靈物也。”(劉學鍇)

哭劉司户蕡

李商隱

路有論冤謫,言皆在中興。

空聞遷賈誼,不待相孫弘。

江闊惟回首,天高但撫膺。

去年相送地,春雪滿黃陵。

作品鑑賞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劉蕡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考試,在策文中痛斥宦官專權,引起強烈反響。考官懾於宦官威勢,不敢錄取。後來令狐楚、牛僧孺均曾表蕡幕府,授祕書郎,以師禮待之。而宦官深恨蕡,誣以罪,貶柳州司户卒。對劉蕡貶謫而冤死,李商隱是極為悲痛的。

詩的前半寫劉蕡冤謫而死。詩先不寫自己的看法,而是從引述旁人的議論落筆。“言”指劉蕡應賢良方正試所作的策文。行路之人都在議論劉蕡遭貶柳州確是冤屈,都説他在賢良對策中的言論全是為着國家的中興。言“中興”而遭“冤謫”,可見蒙冤之深,難怪路人也在為之不平了。詩人借路人之口談論冤謫,當然比直説更加有力。這不但表現了人們對劉蕡的同情和敬重,也從側面反映了他們對宦官誣陷劉蕡的痛恨,對朝廷軟弱昏庸的譴責。

下面兩句接着引歷史人物,寫詩人對劉蕡之死的痛惜。“遷”在這裏是遷升之意。西漢賈誼因遭讒毀,貶為長沙王太傅,後來文帝又把他召回京城,任文帝愛子樑懷王太傅,常向他詢問政事。孫弘,即公孫弘,漢武帝時初為博士,一度免歸,後又舉為賢良文學,受到重用,官至丞相,封平津侯。“不待”即不及待。兩句是説:空自聽説昔年賈誼被召回朝廷,劉蕡卻被遠謫柳州,客死異鄉,不可能象公孫弘那樣再次被舉,受到重用了。此聯用典妥帖,何焯特別稱第四句“最為精切”(《李義山詩集輯評》)。“空聞”、“不待”二語,頓挫有力,透出詩人深感悵惋痛惜之情。

詩人視劉蕡為“師友”,而他竟死於冤屈,怎能不使詩人傷心痛哭。五、六兩句,即扣住題面,寫詩人痛哭情狀。劉蕡最後似死在潯陽(今江西九江)。詩人是在長安作此詩的。遙隔大江,只有頻頻回首南望,望空灑淚;天高難問,沉冤難訴,死不復生,惟有捶胸痛哭。長慟之後,痛定思痛,詩人回想起一年前與劉蕡在黃陵(山名,在今湖南湘陰)相別的最後一面。那時,正當劉蕡冤謫柳州,天空陰暗,春雪淒寒。結尾兩句不但烘托着二人相別時的悲悽心情,且與詩人寫此詩時悲痛欲絕的心境亦融為一體,留下不盡的哀思。紀昀説:“逆挽作收,結法甚好。”(《李義山詩集輯評》)此論極是。

這首詩,整篇都浸透着詩人的淚水,貫穿着一個“哭”字:始則是嗚咽悲泣,隨後是放聲痛哭,繼而是仰天悲號,最後則又變為抽噎飲泣。讀完全詩,彷彿詩人的哭聲還縈繞在我們耳際。寫法上,詩人把敍述、議論、抒情三者結合在一起。前面四句全是敍述、議論,但敍述中含着很強的抒情色彩。後面四句抒情,而結聯於抒情中又含着敍述成分。如果全是敍述和議論,容易乾枯乏味;如純用抒情,又與引詩所寫的具體內容不太相合,難於寫出劉蕡的沉冤。此詩將這三者結合起來,使公義私情,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從而增強了詩的感染力。(王思宇)

涼思

李商隱

客去波平檻,蟬休露滿枝。

永懷當此節,倚立自移時。

北斗兼春遠,南陵寓使遲。

天涯占夢數,疑誤有新知。

作品鑑賞

這是寫詩人初秋夜晚的一段愁思。

首聯寫愁思產生的環境。訪客已經離去,池水漲平了欄檻,知了停止噪鳴,清露掛滿樹枝,好一幅水亭秋夜的清涼圖景!但是,詩句的勝處不光在於寫景真切,它還細緻地傳達出詩人心理感受的微妙變化。如“客去”與“波平檻”,本來是互不相關的兩件事,為什麼要連在一起敍述呢?細細推敲,大有道理。大凡人在熱鬧之中,是不會去注意夜晚池塘漲水這類細節的。只有當客人告退、孤身獨坐時,才會突然發現:喲,怎麼不知不覺間面前的水波已漲得這麼高了!同樣,鳴蟬與滴露也是生活裏的常事,也只有在陡然清靜下來心緒無聊時,才會覺察到現象的變化。所以,這聯寫景實際上反映了詩人由鬧至靜後的特殊心境,為引起愁思作了鋪墊。

第二聯開始,詩人的筆觸由“涼”轉入“思”。永懷,即長想。此節,此刻。移時,歷時、經時。詩人的身影久久倚立在水亭欄柱之間,他凝神長想,思潮起伏。讀者雖還不知道他想的什麼,但已經感染到那種愁思綿綿的悲涼情味。

詩篇後半進入所思的內容。北斗星,因為它屹立天極,眾星圍繞轉動,古人常用來比喻君主,這裏指皇帝駐居的京城長安。兼春,即兼年,兩年。南陵,今安徽繁昌縣,唐時屬宣州。寓,託。兩句意思是:離開長安已有兩個年頭,滯留遠方未歸;而託去南陵傳信的使者,又遲遲不帶回期待的消息。處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無怪乎詩人要產生被棄置天涯、零丁無告的感覺,屢屢借夢境占卜吉凶,甚至猜疑所聯繫的對方有了新結識的朋友而不念舊交了。由於寫作背景難以考定,詩中所敍情事不很了了。但我們知道李商隱一生不得志,在朝只做過短短兩任小官,其餘時間都漂泊異鄉,寄人幕下。這首詩大約寫在又一次飄零途中,緬懷長安而不得歸,尋找新的出路又沒有結果,素抱難展,託身無地,只有歸結於悲愁抑鬱的情思。“涼思”一題,語意雙關:既指“思”由“涼”生,也意味着思緒悲涼。按照這樣的理解,“涼”和“思”又是通篇融貫為一體的。

此詩抒情采用直寫胸臆的方式,不象作者一般詩作那樣婉曲見意,但傾吐胸懷仍有宛轉含蓄之處,並非一瀉無餘。語言風格疏郎清淡,不假雕飾,也有別於李商隱一貫的精工典麗的作風,正適合於表現那種淒冷蕭瑟的情懷。大作家善於隨物賦形,不受一種固定風格的拘限,於此可見一斑。(陳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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